蔣風：我曾看到日軍從飛機上灑下白色粉末

　　“逃難途中，我曾看到日本鬼子從飛機上灑下白色粉末”

　　1942年4月，侵華日軍發(fā)動浙贛戰(zhàn)役，沿浙贛線大舉進犯衢州常山，當時我正在常山臨時中學讀高中，看到學校即將解散，我不得不回到金華。不想回到家鄉(xiāng)后，發(fā)現(xiàn)金華也是一片混亂，家中更是空無一人。我們一家六口人，當時我父親在衢州工作，就逃到了衢州鄉(xiāng)下；我母親帶著姐姐和弟弟逃到了金華北山一帶；我的大弟弟在江西玉山臨時中學讀書，就逃難到了玉山。

　　戰(zhàn)火連連，家人飄落四方，無奈之下，我只得回到常山。經(jīng)過多番考慮，我決定逃難去福建。當時我是這樣考慮的：一來，閩北多山，日本鬼子進犯的可能性小；二來，我想報考當時的東南聯(lián)合大學。回到常山，約了五六名同學之后，大家把能賣的鋪蓋、衣服等行李都賣給了當?shù)氐霓r(nóng)民，湊了一些路費，便出發(fā)前往福建建陽，一個位于福建北部的山城。

　　當時原本汽車就少，再加上身上盤纏有限，我們一群人只得步行去建陽。我清楚地記得，我們于1942年6月1日出發(fā)，整整走了一個多月時間，才到建陽，途中更是危機四伏。路上我們看到日本鬼子的飛機一直在上空盤旋，看到行人就低空掃射。當時我們是沿著公路前進，目標明顯，為了安全，我們白天就在農(nóng)民家中休息，晚上趕路。有幾天上空如果沒有日軍飛機的蹤影，我們也會抓緊時間趕路。另外我在路上還發(fā)現(xiàn)，日本鬼子除了掃射之外，還經(jīng)常會從上空灑下許多白色的粉末，那些粉末飄飄蕩蕩，散落四方，當時我并沒多想，不知道那些白色粉末是何物。

　　“我的腳爛得最嚴重的時候長出了蛆蟲，都能看到里面的骨頭”

　　到了福建境內(nèi)后，我們一行人身上已經(jīng)捉襟見肘。到了福建浦城之后，甚至吃飯都成了問題。還好一名女同學家中是賣藥的，她隨身帶了三四瓶治療瘧疾(俗稱打擺子)的藥品。那時候江西、福建一帶這類病特別多。我們便靠賣這些藥賺了一點路費。當?shù)氐墓饒A干原本要外銷，但迫于戰(zhàn)事，運不出去，只得低價銷售。為了果腹，我們便買了很多桂圓干，比買飯吃便宜。晚上則是在當?shù)氐霓r(nóng)戶家中打地鋪過夜。

　　進入福建之后，我一路上看到了很多爛腳的人，男女老少都有，嚴重的整條腿都爛掉了，都能看到里面的骨頭。當時大家并不知道爛腳的原因，以為是自己吃的不好，抵抗力差。而且爛腳在民間本來就可能發(fā)生，所以大家并沒有過多在意。

　　七月份，我們剛到建陽的時候，東南聯(lián)大還沒有招考。當時很多浙江、上海、江蘇一帶的學生都流落到建陽，當?shù)卣�府就建立了流亡學生收容所，每天給他們供應兩頓稀飯，保證大家能生存下去。那時候一個教室里擺滿了一個個高低床鋪，幾百個學生擠在一起。為了生存，我也進了這個收容所。在收容所里，我也看到了很多爛腳的學生。當時大家飯都吃不飽，更別提去醫(yī)院看病，爛腳也不去管。后來有幾個學生的腳越爛越嚴重，因為細菌感染死了，慘不忍睹。其中還有一個還是我們金華老鄉(xiāng)。

　　其實在進入福建之前，我左腳上就長出了一個很小的瘡，開始只是有些癢，我并沒有注意，以為是蚊蟲叮咬所致。不想，后來那瘡越長越大，竟然開始腐爛了！因為沒錢就醫(yī)，我也只能看著爛腳越來越嚴重。最嚴重的時候，我的腳上爛了一個大洞，都能看到里面白森森的骨頭，腐肉里還蠕動著蛆蟲。因為爛腳，所以不能碰水，而且瘡口很痛，有時候晚上翻來覆去，痛得睡不著。

　　“我是幸運的，及時得到醫(yī)治后爛腳慢慢好了”

　　大約是那一年的9月底，我如愿考取了東南聯(lián)大，10月份進校。進了校園之后，我才有機會去醫(yī)務室接受免費治療，那時候腳上的洞已經(jīng)爛得很大了。我記得當時醫(yī)務室里只有一名醫(yī)生、兩名護士。他們幫我把瘡口清理干凈，將一種黃色的藥化在水里，再用干凈的紗布浸在里面，然后將紗布貼在我的爛腳上。起初，我每天都要去醫(yī)務室換藥，后來情況漸漸好轉(zhuǎn)，幾天換一次。差不多過了一年多時間，腳上那個可怕的洞漸漸長出了肉，慢慢結(jié)了痂，爛腳奇跡般地好了，但是還是留下了一個清晰的疤痕。

　　最初我看到那些日本鬼子飛機上灑下的白色粉末時，并沒有多想，只覺得奇怪，后來回想起來才覺得，那十有八九就是各種細菌，我在趕路途中意外感染了。我想，可能是因為我抵抗力好，又及時得到了治療，從開始爛到接受治療也就三個多月時間，所以爛腳才能好起來。回想起來真的很幸運。現(xiàn)在聽說還有一些無辜的人在深受爛腳的折磨。那時候多少爛腳的人因為沒機會接受治療，深受折磨，導致殘疾甚至死亡。

　　那會兒我每天從宿舍到教室上課都得翻過一個小山坡。在這個小山坡上，我還看到一些人因為爛腳無法行走，倒在山坡上，不得不向路過的學生乞討。還有人就這么“爛”死在那里……

　　記者感言：

　　這是一段難忘的歷史：在上空盤旋的日軍飛機朝著無辜的人們掃射；從灰暗天空中灑下的白色粉末飄落四散；因爛腳痛苦呻吟最后死在路邊的受害者；那些因爛腳痛得睡不著覺的夜晚。所有的回憶仍然歷歷在目。蔣風挽起褲腳，那個疤痕清晰可見，仿佛在提醒我們，歷史永遠不能忘記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