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末的婺城,風聲會從高處簌簌跌落。而漸漸積攢起來的寒氣,常常呼嘯著就把一些落葉喬木離層的葉片,從枝頭飄然卷下。等了一冬的皚皚白雪還是沒有來,那些高聳素淡的空枝,便只好在蕭瑟的搖曳里,就著灰寥的天空和最后幾片硬撐的枯葉,無奈地做起冬末最后的留白。
而婺城冬末的黃昏,總是那樣特別。當夕陽漸漸隱去時,天空似乎就開始顧自思索。于是,灰蒙的蒼穹,淡然的氤氳,輕滯的暮色,都會在那種特有的濕冷孤寞里,瞬間變得空朦而安詳。那時我悠閑地抬起頭,遠遠望過去,整個天空總是宛如一只巨大的容器,總是深沉地扣在這座城市上空緩緩流淌的冬末時光里。
小區樓下,塞滿我視野眼簾的,依然是那些高茂葳蕤的大香樟,它們在冬日是不會輕易丟掉葉片的,凌寒倒更顯出其挺立的青碧與精神來。香樟真不愧是這座城市的市樹,它們永遠不會熟透,永遠只有飄然的逸蕩與青蔥,永遠只有執著的馨香與年輕。它們深入市井街巷,兀自蓊郁,無論其神色還是意象,都完全契合了金華這座充滿活力的新城市形象。
此時,我打開陽臺的窗戶,寒風猛地就灌了進來。沖進來的厲風們開始毫無忌憚地鬧事,我養護了多年的一盆名貴蘭花,幾片碩長的新葉瞬間硬生生被折。好心疼啊。我遂突發奇想,順手拿起一根繩子,把整盆山蘭輕吊于空。以動順動,整盆山蘭便隨風順勢,倒再也不怕被傷著了。看著隨風悠蕩的蘭,我慢慢悟出了:繩子的最好狀態,不是繃得死緊,也不是把它靜靜地閑置,更不是死綁與被綁死的關系,而是松緊適度地與關聯事物牽連,守著那一份需要的和諧與默契才好。自然界如此,人們的生活甚至人們的思想,又何嘗不是如此呢?世間萬人萬事萬物,能相互牽掛并安好地存在著依戀著關愛著,才是最美好的。
已是黃昏,冬末寒意襲人的氣息是愈加地濃重了起來,天色在灰白的暗邃里漸漸地陷入了沉默。我依然按照自己的個人生活習慣,穿上健身的衣褲,帶上屬于自己的冬末小心思,獨自出門健走。
我比較喜歡走在暮色中。出小區向右拐,就是長而寬的八一南街。可我一直就是不太明白,香樟是金華這座城市的市樹,在婺城大街小巷遍植的它,到八一南街這條主干路,路兩邊就變成秋冬掉葉的梧桐樹了。冬意沉沉的街道,白峻高直的健碩樹體,旁逸昂首的曲折枝杈,疏朗從容的枯萎卷葉,撲簌簌就剪出了一條滄桑素墨的冬末長街圖。每天,都有手掌形的老黃梧桐葉悠然飄落,繁華中盡顯出一份冬末市井的滄桑與凋敝來。
而其實,我是能接受這樣的蒼勁與荒蔽的,且恰恰因為如此,才讓我更眷戀起婺城精致的人間煙火味來。我自認為眼前這一切,反而是干凈自然的,婺城因此有了浪漫的冬季情調與情懷。生活中沒有了人為遮掩的污濁就是干凈,就是屬于實在的市井市像。這比那些先行垃圾分類,然后又不管三七二十一,一股腦兒把分出的垃圾同車拼運往垃圾處理場的惡劣現象要好許多。就像某些極明確的道理與思想,如果硬要按上一層故作高深的概念,反而是令人作嘔的。眼前那些飄逸的多角形稀疏梧桐葉,清新脫俗,來兮歸去,是能讓我放心并抵達屬于我的寧靜世界的。
當然,世事有太多的悲憫與艱辛,生活就是在粗糲中頑強行進的。那是耳順年的冬天,彼時,在這座城市,在一個平常的冬夜,我沿著清寂的八一南街獨自漫步,寒風拼命地在十字路口打著轉,街邊的梧桐疲倦而頹廢。我只覺得迷茫的空氣沿長長的南街散發開去,夜也就慢慢地跟著往迷蒙深處走去。那時,兩邊的一些高樓,無聲地沉默著,高高的窗內只依稀閃爍著一些橘黃的燈火。
風聲漸隱時,我不知不覺已走到了婺江邊。
冬末的燕尾洲自有一番蕭瑟的舒緩與寧靜。暮色中,才橫飛過婺江的白鷺,竟不想再兜圈子了,徑直落腳于冬末落盡衰葉的枯疏荒枝上。我曾看過許多關于白鷺的高清照片,畫面總是極盡抒情與柔美,總是于綠意清明的薄透中滿懷鮮活地悠然翩飛著。而我在燕尾州多次看到的,似乎總是極其蕭然,極其麻木,極其悲壯,那種低首垂眉的靜默與沉重,那種身著白衣的昏沉與逆來順受,每一次都深深地刺痛了我。我擔心這寒冷的暮色里藏著不可告人的流言蜚語,我更擔心在萬籟俱寂的冬末某夜,白鷺們會在寒冷中不知緣由地悄然離世,就像一朵倏然消散的白色云朵。
突然就想起老家的一條荒僻土路,在冬末陽光安靜的落照下,總是顯得非常寂寥。路盡頭有幾座殘敗門樓,起先一味與風與時間抗爭,結果越爭越遍體鱗傷,后總算與老舊的時光和解了,慢慢地,在風的不斷捶打與牽扯中,只發出“哐當哐當”的笑聲……
一切似乎與眼前的風景相通,我在自然、凋敝、蕭瑟、孤靜的思慮中再次找到了自身的平衡與安寧。
走回八一南街,我突然感到自己就像故鄉那條荒僻的土路,也像耳順年那個閃爍著迷蒙燈火的冬末夜晚。燃放著一身孤傲的黃,雖低微卻也自珍。其實我只是不想與謊言同流,只是想擋住更多浮躁的侵蝕,只是想用執著和仁厚溫暖自我前行的足跡罷了。望著橘黃的燈火,我很想找一個溫暖的夢境,悄悄走進去,卸下所有的無奈與對峙。
婺城冬日的香樟們,總是端莊而高貴地昂著頭,總是年復一年地青峻壯碩繁茂,它們在城區大小街巷靜靜地依偎著。而八一南街的梧桐們,則更像一群歷盡滄桑的慈悲老者,它們無所畏懼地挺立在寬闊的長街上。我想,凜冽的寒冬可以卷走甚至湮滅那些卑微的老葉,但其生命內在的動力是強盛不會枯竭的,更不會輕易舍棄對生命的依戀與牽掛。梧桐老樹那些遒勁的高枝上,分明已有新生的嫩芽,正在這個冬末靜靜地蓄勢、萌動。
冬已末,葉未央。讓自己對世間所有的凋敝冷漠,都懷有希望和熱盼吧,即使在寒冷的冬末,生命的葉子是依然不會窮盡的。這時,我被一陣從長街盡頭過來的寒風吹徹,轉身時又被一片落下的梧桐老葉砸中。望著婺城冬末特別的夜空,我突然懷念起那些朦朧夜色里,看見或看不見的厚實青亮葉子來。
青峻和滄桑都是生命的浸染。對樹們而言,無論是一年四季枝繁葉茂的高大香樟,還是八一南街這些冬天落盡萎葉的壯碩梧桐,都有它們內在的倔強與張力。我敬仰這些四季屹立的老樹。
冬末葉未央。這是大自然給予冬之末的生命大絕唱!
走過南街,天色已頗晚。婺城寂寥的冬末與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如此接近,我不由得滿懷感激地回過頭仰望。那時,我再次看到了八一南街兩邊高樓里,那些橘黃影綽的暖色燈火。是的,冬末的盡頭是春溟的吟唱。恍惚間,我已聽見了春風春雨敲打芽苞與新葉的聲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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