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傳統文化原本離不開儒釋道三家,圣賢立說在乎行易,不在知見上發難,此后西學東漸,百年變革,傳統不成體統,文化難以化人,今日之中國,以致分歧百端,莫衷一是,儒曰仁義,道曰自然,釋曰慈悲,基督曰愛,柏拉圖曰理念,穆罕默德曰真善,西方曰民主,東方曰共和,這就是形而上。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。人是弘道之器,道乃養人之氣。這就庶乎近之了。但是對于庶民而言,分歧百端也并非礙事,他們執于一端即可生活,如取一瓢之飲便能略嘗大海的滋味一般。所以天下紛擾繁雜,即是天下本應如是,其中無端緒,有一物種曰人,故能置其端緒,以為世界之開始,秩序之發軔。當今之世,艾柯謂之“倒退的時代”,品欽看作“性本惡”,崔衛平有“迷人的謊言”之感慨,張灝捏出“幽暗意識”命名之,皆非其是,不過是各見其性。人有時空之樂,亦有時空之累,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不可得,是故過去現在未來皆能蠱惑人心。九峰禪寺釋永續法師謂“挖掘本土傳統文化的寶藏,從中吸取智慧和精神力量,來獲取一個成功的人生,和諧的人生,美好的人生”,言簡意賅,人生求諸和諧,必是煩惱應于眼前,故斷煩惱求解脫成了時人的追求,這也就是人生應于禪悟的開始。
放下不是放棄,而是重獲平常心
儒家的文化就是致仕的教育,孔子說“學而優則仕”。“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”為其大略。“書中自有黃金屋,書中自有顏如玉,書中自有千鐘粟”,“一心只讀圣賢書,兩耳不聞窗外事”,等而下之則如是。道家的文化則是自身的教育。“道可道,非常道”,“道法自然”,“奧中生妙,妙中見奧”,今人之所以產生身心分裂,就道家所言,不過是違背了宇宙規律。大自然創造萬物,萬物最終回歸大自然,生死相依,循環往復,是為和諧。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有生有死、生死相繼的過程。佛教的文化則是自心的教育。著力于心靈的凈化,心境的改造。心外無佛,佛外無心,心即是佛,佛即是心。就像達摩祖師的破相論“我本求心不求佛,了知三界空無物。若欲求佛但求心,只這心心心是佛”,心、佛、眾生三無差別。所以佛即是心,心即是佛。
現代人之所以感覺困惑、疲憊,是因為沒有明白一個道理。釋尊在一次說法前,先拿出一條手帕,打了五個結,底下聆聽佛法的眾弟子不知道釋尊為什么這么做,釋尊把打好五個結的手帕傳給大家看,并且問道“我這個手帕在打結前和打結后有什么區別”,他身邊的大弟子舍利弗,舍利弗是佛門中說法第一的弟子,未皈依前,以拜火教的瑣羅亞斯德為師,瑣羅亞斯德即查拉圖斯特拉,其人精教義,具神通。至其死后,舍利弗迷茫恍惚,遇神通第一的目犍連,聽聞“萬法因緣生,萬法因緣滅”而皈依佛門。是時舍利弗起身答道:“未打結的手帕自有一種輕柔飄逸,打了五個結的手帕卻是沉重可怕。”釋尊嘉其所答,又自行說道:“這五個結,也就是人的五欲所成。五欲即財色名食睡,一旦沾上五欲,內心即起大不平,外現的樣子也會很猙獰。那又有什么辦法能夠打開這五個結呢?”這時,釋尊身邊的另一個大弟子阿難尊者,他被稱作智慧第一,釋尊說法四十九年,所有的經典都是由阿難記下,經過五百羅漢的論證,也就是今天我們能夠看到的經律論三藏,總共793部3313卷。他起身答道:“要解開五個結,必須近前觀看,這五個結是怎么形成、怎么導致的?不能輕易動手。五結因五欲所成,若要解開,必須放下。”釋尊亦嘉其所答。
放下是一種極具智慧的修行方法。人之所以有困惑、煩惱,其因在于執著。執著生煩惱。一日,釋尊講法前,有婆羅門前來聽法,手捧兩瓶鮮花,釋尊說放下,婆羅門隨手放下右手花瓶,釋尊又說放下,婆羅門隨手把左手花瓶放下。釋尊再說放下,婆羅門大惑不解,此時他已經是兩手空空,釋尊起身微笑,說道:“我讓你放下的不是花瓶,而是塵世中執著的那顆心。”塵世紛擾,生活其中,壓力來自四面八方,要想放下,確實太難。如此種種壓力,豈止兩個花瓶?需要解脫的時候,我們要學會放下。當我們面對功名利祿放不下時,就出現了貪贓枉法;當我們面對富貴榮華放不下時,就催生了驕奢淫逸。近代文豪魯迅先生曾說,“生命的價值不在于獲得,而在于放下”。他又號六如居士,曾皈依近代高僧虛云老和尚。何為六如?六如即是夢、幻、泡、影、露、電,語出金剛經,“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;如露亦如電,應作如是觀”。
當我們放下的時候,我們才有收獲。放下煩惱,即得清涼。只要我們放下一種偏見,就能收獲一種幸福;只要我們放下一種執著,就能獲得一份自在。放下不是拋棄,不是放棄。放下足夠多的執著與偏見,我們就能發現此時的自己一如出籠鳥,表里澄澈,心無障礙。所謂“風從疏竹,風過而竹不留聲;雁渡寒潭,雁逝而潭不留影”。佛門當中則說這是“時時是好日,步步起清風”。
放下是一種境界,也是一種精神,但是,放下更需要勇氣和智慧。人好比機器,現在很有力氣,使用還來不及,七噸八噸都能載,落得將來病成災,放下的意思不是把七、八噸都放下,而是放下你所超載的部分,這就是智慧。當我們放下的時候,需要的是智慧,精神,境界。現實生活中我們如此疲憊煩惱,無非認定了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為我所有。其實不然,世間所有的一切只能為我所用,卻非我所有。所有權是我的?不是。所有權也只有七十年,我們只能暫時擁有,暫住一宿,看空看破才能獲得一顆平常心。因此,平常心就是道。
時時發現自己的錯誤就是修行
每一件事物它是我們的增上緣,百年不過三萬六千天,不在愁中即病中。那佛門中人又是如何看待痛苦,或者煩惱的呢?有一禪師,收有一弟子,極愛抱怨,做什么事情總覺煩惱不斷,這一日又來請教禪師,自己活著為何如此悲哀,如此痛苦不堪,怎么辦?禪師沒有說話,只是讓他到集市上買包鹽來,他即刻到集市上買了一包鹽回來,禪師讓他把鹽取少許放到杯子里,然后再喝掉杯子里的水,問他如何,他發出一聲“哎呀,咸”,禪師再引他到湖邊,把剩下的鹽全部撒到湖里,讓他嘗嘗湖水,滋味如何?覺不覺得咸?他嘗了之后,卻是甘甜可口。生命的痛苦好比食鹽,它不會更多,當然也不會更少。品嘗痛苦時,你愿意做一杯水呢,還是一片湖?當我們面對痛苦,惟一能做的只有兩件事:一是開拓對事物的眼界,一是開闊對事物的胸懷。不是將痛苦之鹽投進一杯水,而是讓它稀釋到一片湖里去。撒在一杯水里,我們嘗到只有飽和后的苦澀,撒在一片湖中,我們嘗到的卻是稀釋后的甘甜。這才是解決痛苦的根本,所以要修行,修行的目的是要放下。只有吃齋念佛是修行么?不然。修行的方法很多,時時發現自己的錯誤就是修行。此外,我們應該具備一顆感恩、珍惜的心,不要過分地怨天尤人。記得有一則母子間的對話,頗為動容:
當我們五歲的時候,“媽,我想吃紅燒肉。”“行,我這就去燒。”
當我們十五歲的時候,“媽,今天不要燒紅燒肉,燒其他的。”“好的,這就去辦。”
當我們三十五歲的時候,“兒子,有空么,媽給你燒紅燒肉?”“媽……”
當我們五十歲的時候,“兒子,我剛路過你家門口,我給你帶紅燒肉了。”“媽,對不起,我不在家。”
當我們七十歲的時候,“媽我想吃紅燒肉。”這時媽已經不在了。
孔子謂,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養而親不在。佛門中人,也常說世間惟有兩件事,一叫行善,二叫行孝。行善之人,福雖未至禍已免;行惡之人,禍雖未至福已遠。行善要及時,行孝也要及時。上報四重恩,下濟三途苦。四重恩指三寶恩、國家恩、父母恩、眾生恩,三途苦指地獄苦,惡鬼苦,畜生苦。俗話說,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,大抵如是。日常生活中,當我們面對“老弱病殘”,偶爾會遇見栽贓陷害?好心沒好報,不免心涼。這讓我想起一個修禪的人,他在河邊打坐遇見一只翻了個個兒的螃蟹,他就隨手把翻了蓋的螃蟹撥了回來,結果螃蟹咬了他一口。等這只螃蟹又翻了個個兒時,禪師還是將它撥了回來,螃蟹又咬了他一口。等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時,禪師略微有些遲疑,仍舊將螃蟹撥了回來,螃蟹也就第三次咬了他一口。在船上看到了這一幕的釣魚翁忍不住說道:“咬人是它的本性,師傅你又何必呢?”禪師說:“慈悲是我的本性。”釣魚翁又不免出言說道:“可慈悲也不一定要用手去將它撥回來,師傅你用棍子也行啊。”禪師不覺嘿然有聲。面對老弱病殘,伸手扶助,這是應有之義,因為沒有信仰非常可怕,人一定要有精神的家園,心靈才有回歸之地。不過伸手扶助,也要講究方法,不能反遭其噬。釋曰慈悲,觀音菩薩冠以大慈大悲,大慈就是慈愛眾生,與一切眾生樂;大悲就是悲憫眾生,拔一切眾生苦。我們眾生就是佛的起點,佛也是我們眾生的目標。佛又是什么?不過是了解世界真相、大徹大悟的人。
尾聲
釋永續法師現駐錫湯溪九峰禪寺,據傳九峰禪寺為達摩所創,始建于南·梁天監年間,達摩往謁梁武帝時,過金陵前,先于九峰禪寺面壁九九八十一天,與梁武帝面談不契后,一葦渡江,至少林,面壁九年,傳法慧可。復至九峰,掛履南行。相關記載見諸《湯溪縣志》,有“九峰寺在縣南十里,九峰山下,梁天監年間嵩頭陀(達摩)卓錫于此,明嘉靖年間廢,九峰寺僧徒復就山腰石室為佛殿,號九峰禪寺”一條。達摩傳“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;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”十六字語,禪宗繼起,一花五葉,九峰山因之聞名。較之普陀、峨眉、九華、五臺,九峰山堪稱禪宗祖庭。其鼎盛時,僧人有二千眾,與杭州靈隱寺、鎮江甘露寺三分江南。九峰山不僅是佛教發祥地,也是儒、道發祥地,南齊徐伯珍講學處、唐中書侍徐安貞讀史巖、葛洪煉丹處皆在九峰山上,湯溪縣第一任縣令宋約為紀念葛洪,題寫了“九峰仙洞”,鑿刻于九峰禪寺的頂巖上。
“知足常樂,看庭前花開花落;去留無意,望天空云卷云舒”,這是釋永續發師贈予半壁江山茶樓的一副對聯,其中達然,令人豁然。